晁盖,作为水浒传的重要人物,他的死亡可谓疑点重重。我们根据水浒中的一些故事细节,来仔细分析一下晁盖之死的前因后果。

离奇的遗言

晁盖的死亡发生在水浒传第六十回,他在曾头市被毒箭射伤,回到梁山后不久身亡。作为水泊梁上名义上的头领,晁盖死前的头等大事必然是交代下任头领的人选,保证梁上最高权力的平稳传承。梁上此时实际的头领是手握大权的宋江,以晁盖和宋江的交情,就算对于宋江架空自己有所不满,为了顾全大局,也应该指定宋江为下一任的头领。我们来看看原文是怎么写的。

当日夜至三更,晁盖身体沉重,转头看着宋江嘱付道:“贤弟保重。若那个捉得射死我的,便教他做梁山泊主!”言罢,便瞑目而死。

这是一份信息量极大的遗言,我们仔细来看,这里面至少包含两层意思:

  1. 晁盖没有明确交待凶手是谁,可能他不知道,可能他不能说。
  2. 晁盖说遗言的目的,就是不让宋江做梁山之主。

第一点我们之后再仔细分析,先着重来看第二点。根据原文描述,杀死晁盖的人必定马弓之术极为高强。而宋江虽然是梁山统帅,但武功平平,要让宋江去捉拿凶手简直是天方夜谈。假如晁盖不留任何遗言,宋江必定接过头领的位置,晁盖的遗言硬是把宋江架在了进退两难的境地——捉凶手,自己武功不足;强行继位,又会严重打击自己的江湖形象。用简短的十几个字,传达出如此复杂的信息,作者施耐庵的笔力实在让人敬佩。

那么晁盖真正属意的头领人选是谁呢?我觉得可能是林冲。一来林冲武功够高,是少数几个可以完成“继位试炼”的人选;二来林冲资历够深,是和晁盖一起火拼王伦,组建梁山的元老;三来晁盖和林冲关系够铁,晁盖作为梁山的傀儡大王,几乎陷入无人可使的凄凉境地,而林冲仍然愿为晁盖效力,两人关系可见一斑。

那么林冲如果抓住史文恭,能否顺利继位呢?我觉得不能,因为林冲不敢,他是一个缺乏领袖气魄的人物,他可以做一个打手,却无法胜任头领的位置。而且,宋江不会让林冲有任何机会。

宋江的处置

晁盖给出的难题,自然是难不倒宋江,他的危机公关公关十分精彩,大致策略如下:

  1. 先高高举起,定下基调,再轻轻放下,来一手冷处理
  2. 引入外援“玉麒麟”卢俊义,出奇制胜

我们先来看一下原文中,宋江的处理方法:

宋江道:“军师言之极当。今日小可权当此位,待日后报仇雪恨已了,拿住史文恭的,不拘何人,须当此位。”

宋江先表明自己的态度,只是“权当此位”,然后强调遵从晁盖的遗言,会立捉拿史文恭的人为梁上之主。故事到这里,正常的发展应该是宋江开始安排为晁盖报仇雪恨,但作者笔锋一转,莫名其妙的写起了“玉麒麟”卢俊义,原文如下:

一日,请到一僧,法名大圆,乃是北京大名府在城龙华寺僧人,只为游方来到济宁,经过梁山泊,就请在寨内做道场。因吃斋之次,闲话间,宋江问起北京风土人物,那大圆和尚说道:“头领如何不闻河北玉麒麟之名?”宋江、吴用听了,猛然省起,说道:“你看我们未老,却恁地忘事!北京城里是有个卢大员外,双名俊义,绰号玉麒麟,是河北三绝,祖居北京人氏,一身好武艺,棍棒天下无对。梁山泊寨中若得此人时,何怕官军缉捕,岂愁兵马来临?”

宋江和吴用赚卢俊义上山的理由及其荒诞——卢俊义武功高强,可以帮他们抵御官兵。但卢俊义家底清白,他们就不怕惹恼了卢俊义,使他倒向官兵,让梁上多一个强敌?结合六十一回内容,宋江和吴用费尽手段,将卢俊义赚上梁山,必然有更迫切的原因,而这个原因不外乎是——找个外人杀了史文恭。

史文恭必须得杀,一来史文恭杀了晁盖,还整天在外面活蹦乱跳,显得梁上好汉无能,宋江的脸面也挂不住;二来宋江不可能一直“权当此位”,总要继位。但史文恭又不能死在梁上好汉手上,不然兄弟之间会闹得很尴尬,外界也会有流言蜚语,说宋江霸占自己兄弟的位子,对宋江的江湖形象会是致命打击。而卢俊义无疑是破局的最好人选,他武功高强,一定能抓住史文恭,但又缺乏群众基础,不可能成为梁山首领,宋江可以名正言顺的继位。

故事后面的发展也如宋江所料,在六十八回中,卢俊义活捉了史文恭。宋江假惺惺的让位给卢俊义,卢俊义被这位“孝义黑三郎”弄得家破人亡,自然是深谙宋江的手段,哪有胆子虎口夺食,自然是一番礼让,最后宋江顺利成为梁上头领。

凶手的身份

文章到这里本该结束了,但还剩最后一个核心谜题没有解开:到底是谁杀了晁盖?

我们回到六十回,看看原文是怎么描写晁盖被射伤的:

晁盖众将引军夺路而走,才转得两个弯,撞出一彪军马,当头乱箭射将来,不期一箭,正中晁盖脸上,倒撞下马来;却得呼延灼、燕顺两骑马,死并将去,背后刘唐、白胜,救得晁盖上马,杀出村中来。

原文中并没有明说是谁射的箭,根据晁盖死前遗言,如果他知道史文恭射的毒箭,大可以直接说出史文恭的名字,没必要说“射死我的”这样模糊的指代。因此可以推测,要么晁盖不知道凶手的真实身份,要么凶手的身份及其敏感,他不能说。同样在小说原文中,史文恭致死都未承认过自己杀了晁盖。

梁山众人认为凶手是史文恭的唯一证据,是杀死晁盖的毒箭:

众头领且来看晁盖时,那枝箭正射在面颊上;急拔得箭出,血晕倒了。看那箭时,上有史文恭字,林冲叫取金枪药敷贴上,原来却是一枝药箭。

而最终把此时盖棺定论的,正式宋江:

宋江道:“晁天王临死时嘱付:‘如有人捉得史文恭者,便立为梁山泊主。’此话众头领皆知。今骨肉未寒,岂可忘了?又不曾报得仇,雪得恨,如何便居得此位?”

他在晁盖死后,就立即篡改了晁盖的遗言,将屎盆子扣死在了史文恭的头上。

我们来仔细分析一下,可以发现这个逻辑链是有明显的嫁祸嫌疑。因为毒箭上刻自己的名字实在是一个自相矛盾的行为:

  1. 箭上刻自己的名字,代表此人对于自己的箭术及其自负,这样的人不太会箭上涂毒
  2. 毒箭伤人本就不是件光彩事,没必要写上自己的名字,让自己臭名远扬
  3. 第一次暗算成功后,别人必然会有所防备,以后就起不到暗箭伤人的效果

综上所述,我个人认为晁盖的死和史文恭无关。

那么到底是谁杀了晁盖呢?作者虽然没有明说,但在文中其实有所暗示。且看第六十五回 托塔天王梦中显圣:

宋江吃了一惊,急起身问道:“哥哥从何而来?屈死冤仇,不曾报得,中心日夜不安。前者一向不曾致祭,以此显灵,必有 见责。”晁盖道:“非为此也。兄弟靠后,阳气逼人,我不敢近前。今特来报你,贤弟有百日血光之灾,则除江南地灵星可治。你可早早收兵,此为上计。”

这里写晁盖鬼魂如梦,有趣的是第二天发生的事:

次日,只见宋江觉道神思疲倦,身体酸疼,头如斧劈,身似笼蒸,一卧不起。众头领都到面前看视。宋江道:“我只觉背上好生热疼。”众人看时,只见鏊子一般红肿起来。

我们来理一理发生的剧情:宋江半夜梦到晁盖,第二天醒来背上突生毒疮,吃药也无法医治,若不是及时请来神医安道全,宋江就一命呜呼了。

晁盖死于毒箭,而宋江梦到晁盖后,差点死于毒疮。作者设置这样的情节发展,就是在暗示——宋江正是害死晁盖的元凶。

根据以上的假说,宋江才是晁盖之死的幕后黑手。他害怕晁盖下山建功,重掌梁山军权,因此安排人射杀了晁盖,并嫁祸史文恭。此人是宋江的心腹,且箭术高超,我觉得大概率是“小李广”花荣。早在三十四回 镇三山大闹青州道 霹雳火夜走瓦砾场,花荣就和宋江联手嫁祸秦明,这种事他们两个显然熟稔的很,再干一回也不奇怪。

如果假设成立,围绕晁盖之死的所有疑点都能得到解释。我们按照时间顺序,把整个事件的发展整理一遍:

  • 晁盖虽身为梁山之主,但权力被宋江架空,心生不满,执意领兵下山
  • 宋江暗中指使花荣下山,于曾头市放毒箭射杀晁盖,并嫁祸史文恭
  • 晁盖也是老江湖,难得自己下山就被人放毒箭,意识到是宋江搞鬼
  • 晁盖知道自己说出实情,必然导致梁山四分五裂,但又对宋江怀恨在心,因此留下奇怪遗言
  • 宋江篡改晁盖遗言,将史文恭定为凶手
  • 宋江暂代梁上首领之位,却不急着给晁盖报仇,反而急吼吼的把卢俊义赚上山来
  • 晁盖鬼魂来找宋江寻仇,宋江险些死于毒疮
  • 宋江派人去北地买马,被郁保四截胡,不得已再次攻打曾头市
  • 卢俊义生擒史文恭,宋江继位

至此,关于晁盖之死的所有谜团都解开了。在此不得不佩服施耐庵草蛇灰线,伏脉千里的惊人笔力。